Saturday, November 06, 2004

时间倒流的一小时

“我或可试图说服自己,永远不回俄国,但此念头一出犹如死亡般可怕。千万不可让我在有生之年永远不再看到我出生的土地:童年时代的桦树和天空。”


太平洋时间10月31日凌晨2点,时针倒转的一个小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喝很热的茶,看清冷的电影到快要睡着。

安德烈•塔科夫斯基,乡愁。

很少音乐,一个长镜头接一个长镜头的电影。有很多次我想我或许已经睡着了,梦的形状没有边界、慢慢摊开,渗入意大利温泉小镇清冽的剪不断的雨声,敦儒的俄语,略点焦躁的意大利语。有时候我以为我睁开了眼睛,因为每个印入眼帘的画面如此鲜明有如蚀刻,然而身体裹紧毯子竟不能移动,房间也渐渐清冷,令我怀疑或许还在被梦桎梏。


(诗人梦中的俄罗斯,雨雾笼罩的原野,着火的童年房子,母亲和小孩。)

安德烈•戈尔恰克夫,影片中游荡在意大利小镇间采风的俄罗斯诗人,似乎和寂静美丽到骇人的亚平宁半岛的田野和树木,风情的女翻译,喧笑的温泉游客,总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犹如身处玻璃罩子中,行止缓慢,带着无言的沉重。那种无法向人启齿的悲伤,或许就是导演自己在《雕刻时光》中说的,“一种深沉的、渐次疲软的生离死别”吧。他的玻璃罩子慢慢向当地被人视为疯子的多梅尼克打开,他们用简练的言语交谈,或许前后不搭却相互了解。我的眼睛半闭半开,错过了他们大段的关于人生和世界的对话,却记得从乡间教堂的圣母像座中飞出犹如护拥天使诞生的大群鸽子,似乎把潮湿的空气带着霉味扇到脸上;多梅尼克在破蔽的大房子门口踩着没有轮子的自行车时难得的阳光和干香的天空;戈尔恰克夫在破屋中倘徉,精灵和小女孩在水雾中出现,诗稿在水中燃烧。。。最后把我完全惊醒是贝多芬的欢乐颂,好像还是这部片子里第一次出现音乐的配音,眼前是多梅尼克在广场上熊熊燃烧,他刚作完了一生最大声的一次演讲,昭告世人奋起抵抗冷酷无情的世界,维护大难临头的人类命运,然后在全身浇上了汽油。疯子多梅尼克。殉道者多梅尼克。

然后我看到的是诗人双手护着蜡烛倘过温泉的水,似乎还是破屋的场景,但是四周突然长出了俄罗斯的树木和房子。他正在回乡和逗留中挣扎,收拾好了回俄罗斯的行李,来这里完成多梅尼克交托的拯救世界的心愿:
“这个世界怎么让你发疯了?”
“比如这支蜡烛,这个世界总是让它熄灭,我不想看到这个,我想让它一直亮着,所以我疯了。。。。要拯救世界。。。”
“怎么可以拯救世界呢?”
“很简单,护着蜡烛倘过热水,不要让它熄灭。。。”

所以有了长达快十分钟的镜头,蜡烛熄灭,回到原地重新点燃,再熄灭,再点燃,有很久画面就只是小心翼翼伸出的一双手,之中火苗在微弱地摇动。而我从来没见过一双手可以这样地表情万千,谦卑,翼求,和挣扎,似乎每一个关节的弧度、每一根暴起的青筋都需要被命名,才可以表达其庄严的万一;而你知道这些名字在你嘴边,却永远无法被说出。就这样镜头跟着手慢慢移动,终于把蜡烛送到对岸。诗人也心脏病发作倒下,意大利和俄罗斯的风光交错重叠,不能分辨。


(影片最后:意大利教堂中的俄国房屋)

我得承认我最近有滥情和容易流泪的倾向,在这个时钟走回清晨两点的时刻,我不能自已,泪流满面。好像这一双手和我说了无数的话,好像电影里连绵不断的雨声一直下在栏杆外,再慢慢下到心里也清澈一片无比安宁了。是陀思多耶夫斯基卑微而庄重的救赎的力量,和屠格涅夫忧郁而干净的气息,还是加州最近连绵不断的雨呢?

这个世界如此脆弱,连时间也不再是上帝的法则,可以让我们轻易拨回。难道真的只有回忆,才是我们和他的唯一联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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