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ne 01, 2004

诗人自杀

刚开始在看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80年代旧书的再版。以前有个读上师大中文系的好朋友曾向我大力推荐,她老师是摩罗一派的,自然对爱与救赎的基督教精神传统念念于心。可惜我到已几近顽冥不化的今天才读到,不过依然有革命性的震撼感觉。

在作完断裂力学presentation的晚上和摘草莓来回路上看完两章,绪论《诗人自杀的意义》和第一章《“天问”与超验之间》。作者刚刚引出问题,还没有看到阐述和结论部分。这也许是一本书最振奋人心的时刻了罢。因为结论再完备,总是有让人小小失望之处。而问题刚刚提出来,正是海浪波涛打到顶头,蓄势将要击上崖头而没有的那些时刻,任何要平息下来的努力看起来都没有可能的样子。

诗人为什么要自杀呢?

虽然作者说,重要的不是诗人对自杀的见解,而是诗人自杀这一事件本身,是为“价值现象学”的研究方法(不要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啊,自己理解一下,估计不会比我理解的差,里面一堆术语我都是瞎猜的)。但是就一个科学工作者来说,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很重要的。大致来说,这里的rationale如下:这个世界本身(现世)是自然运转的、不存在意义的质朴之境;人活着总是需要某种精神支持,于是向无意义的现世所求生存意义成了人的本质冲动。这样就构成了第一对悖谬。确认了世界的空虚本质之后,作者接着判定,诗歌(广义上的)是人类主动向现世提供意义的活动,而诗人就成为现世(可见世界)和超验的意义世界(不可见的世界)之间的中介者。大概像是古希腊的歌者俄尔浦斯往来于人间和地狱之间那样的两岸沟通活动吧。所以真正的诗人一定是对绝对价值有不离不弃的忠贞信念的人。而一旦这种神圣信念出了问题,诗人就只有两条出路,一则自杀或者发疯,一则沉溺于病态生命的狂热。

也许因为作者本来是学诗的,借诗人的问题来提出本质的关于现世意义的问题。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中午在九食堂的饭桌上听到隔壁两个还略显稚气的男生在讨论:人为什么要活着。讲来讲去不得要领,(其实我也不清楚要领应该在哪里),听得我郁闷无比,大大影响了胃口。回来向hotplay抱怨:你说吃饭时候讨论什么人为什么要活着这种问题!结果这位小姐一脸严肃地说: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应该好好讨论。于是我们当晚熄灯后卧谈时又好好讨论了这个问题,结果还是不得要领。其后这个问题不断在多次卧谈或食堂对话中被提起,不断有新的阐述和解答,但是今天叫我来说,我还是不敢给出一个自认为圆满的解答。因为诗人们死了,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有很大可能是——没有解答的!

这样一个可能性真是叫人有走夜路突然发现前面是深渊无处着脚的不寒而栗的感觉。原来你所有的奋斗、辛苦、功名,甚至情感、满足、爱,都可能只是一个虚妄的谎言。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的物理存在,究其究竟,原来只是一个有头有尾的物理存在;所有那些在你人生中“意义”重大的事件,在无边无际的时间长流中,都是可以忽略到零的日常琐碎。所谓对生命价值的追寻,原来极有可能,就是在驴子的鼻子前面挂一个干草,于是驴子就开始走啊走,开始去够那干草,关于干草的神话不灭,我们的生命就一直可以有价值地神圣下去。另一个更让人害怕的问题是:为什么只有诗人们义不容辞地担当了这个追问意义的责任?这不应该是我们每个人对自己生命应当承受的工作吗?如果我们先验假设最终会有一个意义会被寻到的话,这个找寻者不应该是每个人自己吗?(除非我们真的只是把它当成一场游戏,而诗人们是被设定的游戏角色)。我们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归入“常人”一列,这样生活就会轻省很多,因为已经有足够的设定的人生价值道德准则去供我们追寻遵守,但是那样真的是实践“神圣”人生的正确态度吗?外在的价值标准,国家、社会、家庭,甚至科学和爱情,这些是否已经足够构成充实的内在生命体系让我们无畏无惧?如果我们有一天从食堂的餐桌上开始提问,我们是否还能继续自欺?。。。然后,我想其实或多或少人总会在年轻的时候开始提问,然后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各人或早或晚(如果我们没有不幸成为诗人的话)终止了这些问题,自以为找到了解答或者没有,那么那个时候,应该说我是成熟了,还是麻木了呢?

这本书和刘小枫以后其他的书在知识青年中引起思想革命,一是让人可以大胆怀疑世界的荒诞本性(想想此后不久中国的诗人海子、顾城也纷纷加入了这个诗人赴死的行列!),另外主要的争议点,在于他力图引入西方基督教的救赎传统来解救中国当代人在传统和资本主义萌芽冲击交夹的精神困境。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道统,不管是儒家“先王道统-君子人格-经世济民”的价值循环,还是道家“绝圣弃知,天下大治”,对恢复生命本然的无为要求,都在“天人合一”的根本性上是一致的,即现世生命是终极自足的,超验世界(在西方体现为理性建构和上帝国度)是不存在的。而在这一循环中,历史理性和现实世界的荒诞残酷无法在现世中被回应,于是有儒家的屈原走投无路在怀疑和绝望中投水而死。此后的中国诗人似乎从审美中逍遥找到了出路,现实政治中的挫折可以在放弃了追问之后的诗琴画酒中得到圆融乐感。从到第二章结束来看,这好像是作者要批判的一种解决方法。

我刚看到第二章,作者的文字是好的,思考也很有力度,真害怕最后他给出一个应该相信上帝存在就会有解答的结论。我的卑微的小小的相信,是最大的力量,总是存在于怀疑主义者的心中。那些在困顿绝望中给我们精神力量的,往往是自己更虚弱和有更深的怀疑的。。。等放假再慢慢往下看吧。


1 Comments:

Blogger B. B. L said...

好好开题, 穿漂亮点, 哈哈

我也很想接着写, 但是作业一堆, 钢材又不小心看了个鬼故事浪费了一点时间. 先写作业, 明天来回你的吧

11: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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